“该来的,总归要来,但她来时,我竟没有理由说:不归还!”
郁守方看着石壁的晶石世界中,小能空终与母亲重逢,他深情地的凝视着她,饱满的感情欺骗不了任何人!不管过去了多久、失望了多久,她依然是那个他最最深爱的妈妈!
而自己,已经很久没有理会过自己的妈妈了…什么时候,对母爱从渴望变成了唾弃?
这三年以来,除了空,在这石壁上的晶石世界里,播放最多的就是自己年迈的父母!
她们已不再健朗,佝偻着身子,搀扶着彼此,在山野的田间地头,拾倒着每一粒粮食。除了舍不得,还有不知那一年,自己就再也驱使不动这副残躯,只能傻张着嘴巴痴等着“天降甘露”!
他们只想趁着能动,再多攒一点!
闲暇之余,坐在屋檐下编织背篓的郁爸咳嗽了两声…
郁妈关切地说道:“把我那个药喝一碗吧!”
郁爸急忙地平喘过来:“你那药…是都不是治这个病的嘞!”
郁妈鄙视道:“嗯~喝了总比不喝好哦!赶紧~喝完我好倒掉!”
于是,就给郁爸满上了一大碗…
虽然很想拒绝,但郁爸还是如饮关切地把它给干了…
她总是这样人畜无害地宣扬着最危险的思想,她的无知有时候就是这么地让人大跌眼镜,苦笑不得!连一副药都有它不为人知的剩余价值可以利用到不对症的人身上!
可此时,郁守方好像平添了许多包容,竟开怀地笑了起来!
岁月没有饶过他们,他们更没饶过自己!他们并不害怕死亡,生老病死,在千年以来的人类更迭中,早就看淡如烟;可她们并不想死,因为心中总有牵挂萦绕不停…
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,最最思念的当然就是自己的孩子。妈妈还留着郁守方和郁芳毅襁褓时所用的小被子,它每晚都会出现在她的被窝里;她会在夜里梦到自己的孩子,然后把自己哭醒;她会在最孤单寂寞的时候一个人哭诉着、回忆…
但在郁守方看来,这些、已不再单纯,更仿佛都是多余的!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样,亲情,完全不排除是一种情感绑架类的操控!有时候的用情至深,更像是不容反叛的告诫,让人望、而生畏!
郁守方突然回想起幼时,妈妈陪着自己打闹的场景:“我印象最深刻的你的样子,是你像个孩子一样陪着还是孩子的我一起嬉闹的场景!那时候的你、是真的快乐的,可我、已经回不到被你“哄骗”的年纪了。”
郁守方的心里不知从何时,住下了许多个参差不齐的自己,他们总在夜深人静或情感扭曲时,蹦哒出来,争吵不停!
“哄骗?妈妈青涩年华之时,是否有想过,她会生下你这么个不肖子?可她、看样子并未曾后悔过!”
“她就算再不济,再无知,再有错,她都应该是你最最敬爱的妈妈!而你,却辜负了她的所有!”
“你只有在感情受挫时才会想起她吧?什么时候开始的变化?从你自以为思想独立,从你建立起盲目的自我信仰,从你总是以为她的思想觉悟芶不上你的时候!你嫌弃她,你糟践她,你伤害她,然而这一切,都是建立在你坚信她永远都不会背叛你的基础上!你就是如此~卑鄙无耻、龌龊无比!”
“看看…她都过的什么日子?如果没有你,她也许还会有不一样的传奇!天知道,她都为了你放弃了什么?如今,她是如此的需要你,而你却视她如仇敌!”
她又将大坨大坨的粮食往背上抗,偌大的包袱压着跃跃欲试的小身板,仿佛一个不小心,整个身体就会垮掉…
慢慢得到苏醒的郁守方,腾挪着那被封禁的双手,想要去帮一把她,因为那、可是他一直深爱着的妈妈呀!
可他,却像是做不到,永远也做不到~一样地缩了回来…
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,挣开了这里的束缚,是否也能打开心中的枷锁?他甚至还有一丝丝庆幸,庆幸自己被困在了这里,因为这、给了他名正言顺不去关爱眼前这对迟暮老人的借口!
他、就像是个混蛋一样在深渊的最底部沉浸在最颓靡的风暴中,任凭腐朽和毒药侵蚀着自己!在最真诚的爱人面前…逃避、躲避、心急如焚却又唯恐不急!
爸爸~搀扶住了快要倾倒的妈妈!
这个她吐槽了一辈子的男人,让她吃尽了月子的苦头,饱受了骨肉分离的悲伤,尝尽了缺吃少爱的凄凉,让她一生都看不到希望且受尽煎熬的命里克星,喜剧般地成为了她最值得依靠的亲人。
不敢相信…爱情?该是个什么样子?又是从哪里开始的?它应该如何顺理成章地结合?又该金碧辉煌地诞生些什么?它要如何四平八稳地绽放?又或是饱经风霜地低到尘埃里?
直到这一刻,它只剩下亲情,而为了这一刻,我竟只看到了…容忍!也许爱情,就不需要那么多花招,情意绵绵也好,心灰意冷也罢,只要心中还有彼此,能忍就好!
而对于邻居,郁妈还是那么地不饶人…
刚一卸下包袱,她就捂住胸口,像是丢了魂魄的幽灵一样飘荡着、艰难地移动、想要找个位置小憩片刻…她头发花白,骨瘦如柴;她一只手摁着快要停摆似的心脏,另一只无力地垂摆着;她衣衫下的肌体像是被榨干了灵魂的枯木;她走起路来随风摇曳,奄奄一息成了她此刻能找到的最舒服的姿势;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向命运束手的朝气;可此刻的她…却期待的比谁都多!
隔壁李婶连劝带嘲道:“哎哟!你还去做那么多干嘛?一把老骨头了,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散架!挣那么多…你还怕后人吃不饱不成!”
姐姐走了…郁守方也失踪十多年了…留下老两口儿活成了村里的笑话,至少她以为自己活成了笑话!辛苦了一辈子,命运的巨轮还是无情地驶向了与憧憬相反的方向!她从来不会考虑应该如何去驾驭它,她只会歇斯底里地宣泄,以针对命运的无情!
于是她破口大骂…不过就是一场嘴上交恶的战斗而已,她早已经习惯了交不到朋友的生活!因为孤独,是会让悲痛的人上瘾的毒药!
“可她,只是你的邻居啊,是一定会和你有生活交集的人类,不是谁的命运!”
“妈妈啊…我知道你苦,但别把苦当饭吃…吃不饱!它只会让你呛一肚子怨气;让你模糊对未来的憧憬;让你忧郁对美好的执着;让你失去对生活的信心!”
“你总是那么地不饶人,你以为只要你故作强势,就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扒拉你!你对别人如此,对自己人也是如此,你一心想做生活的王,而你的王权却只有四个字,那就是:针锋相对!其实你一直欺骗的不是别人,正是你自己!你本可以像个孩子,向阳而生,活的坦荡;而你总是害怕失去,觉得一切都会来不及,一切都还没准备好,所以你、从来都没有开始过!你的生活就像你那无法得到巩固的王权一样,只存在于你的幻象之中!别总是跟不上命运的节奏,还反怪命运的无情!在生活的这场游戏里,没有人是配角,专为陪衬你而生!”
“你有没有认真地想过…你究竟想要什么?你没有,你一生想的都是:我已经来不及了,我一定要让我的子女少走弯路!可捷径在哪儿呢?那些被你妄图省掉的,真的就不是风景吗?你的包袱太大、太重了!”
“包袱,从来都不是用来背的,它只是我们旅途中过度所用的工具,到站了,就应该迫不及待地甩掉它!别让这些没用的东西阻碍了心灵的自由,你本可以过得更快乐!”
每每吵完架,她都要回去对着孩子的遗物哭诉好久…她可以摔倒很多次,她可以流干她的泪,哭瞎她的眼,但她放不下她最珍贵的…想念!
她就是这样,说她一无所知,她又管天管地,说她霸道任性,她又无知得像个孩子!她不知天地无情,不知人情利害,活得自郁自我,却有奇思妙想…
“你无知于天地,却始终清楚,我是你最深切的牵挂!我又怎么能不去想念你呢!人的思想 是不可控的,有些过错、无法弥补,且已经塑造了一个与你敌对的我,我控制不好自己面对你时的情绪,我会抽风似的用最锋利的姿态去伤害你,即使事后我也会撕心裂肺,可我终是无法面对我不想面对的那个你!”
“我爱你…却只能这样遥远地爱着…”
命运,总是滑稽的,你想安稳度日,却总有锋利如鲠在喉…
在阴沟里绸缪的魔族,开始入侵边境,掠夺物质,以备战事所需!
瘦弱的父母,不堪一击!本就在生命线上做最后挣扎的她们,连最后生存的本钱也快保不住了!
她们已经做好了殊死抵抗的准备,架了很大的势,铁了最坚定的心,最后…连一招半式也没能招架得住!
当她被击倒的那一刻,或许她才能清楚地明白:原来不可抗争的不是命运,而是轻狂的自己,没有什么是不可被征服的,只是自己准备的还不够充分!而你所要付出的,将会是你的全部!
倒地的瞬间,怀中子女曾系过的发带散落了出来,如飘絮一般,用来捂胃的小被子浸在了血泊战火之中,这是她唯一贴身的信物,证明她还爱着的信物。虽然它是那么地普通,却被她一直珍藏着。而此刻,她已无力再守护它们了,她攒着最后的力气,想将它再次揽入怀中…下到冥界,这也许是她们最后相认的信物!
与此同时,母亲苍凉的身影不停地在脑海中闪现…
参差不齐的郁守方开始讽刺着自己:“遥远的爱着?用祝福的形式吗?祝福她无病无灾?祝福她健康硬朗?祝福她膝下无子?祝福她生老病死都要独自一人孤苦面对吗?你这个绝情的孬种!”
又一个温和的声音:“郁守方?你究竟是怎么了?那可是你最最深爱的妈妈呀!你可以倾尽所有去疼爱一个无辜的小生命,你可以仁义至怀敬爱天下之人,为何就不能再爱一次自己的妈妈呢?就算她曾经做了错事,就算她一直都在做错事…可她从来不曾心怀恶意!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,她也一如既往地、深深地爱着你们呀!”
“快看看吧!”
“快清醒吧!”
“她就要死了!”
又一个邪恶的声音撺掇着:“这不就是你内心深处想要的结果吗?”
“带着她对你唯一的执念苍凉地死去!”
“结局提前来到以结束这错乱的人生,这不是天作之合吗?你应该高兴才对啊!哈~哈~哈哈…”
“你是要多无能?”
“让她死吧,让一切都归零!”
“你是要多绝情?”
“她才能开始新的转生!”
“才能够无视这一切的发生!”
“够了…”只听他一声咆哮,响彻深渊!“我可以忍住不去想她,我可以抑制住不去爱她、陪伴她,但我绝不容忍、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伤害于她!”
“没有什么情情爱爱能伤到我;没有什么奸邪小人敢惦记我;没有什么崎岖波折能绊倒我;没有什么大风大浪能席卷我;更没有什么炼狱惊雷能摧毁我!”
在深渊和裂魂的影响下,郁守方集天之大仁,地之极恶,成就了史无前例的二次裂变。基因的升级、灵魂的重组,使他完整地吃下了深渊之力!
只见一道白光融入他的身体,毫无违和之意!于天地间,一阵光速波动,让所有人心中为之一震!
郁守方重凌深渊,踏空一跃,便飞临村寨,将袭扰的魔族悉数屠杀!
他抱起自己苦命的母亲:“苦了一辈子、傻了一辈子,够了,余生,要仅为自己而活!”
他用深渊之力修复了父母受损的七经八脉,从生死的边缘将其拉了回来!伤情得以缓解,再辅以汤药,悉心照料,父母的伤势正在一天一天的好转之中…
他对睡梦中的母亲讲道:“虽然我不喜欢听你讲话,更不喜欢听你宣扬那些奇怪的思想,但我从来没有停止过~要爱你!”
也只有这个时候,她才肯乖乖地听人讲话:“记得小时候,你委屈巴巴地去跳河、喝毒药!可把我和姐姐急坏了!你说生活到底怎么开罪你了?如果它什么都给不了你,你不要它便是,何必跟它死磕?如果它总是让你痛苦,让你悲伤,让你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快乐,那就改变它,或者改变一起生活的人!做你能做的,好过想你不能的!”
“等你醒来,我们就搬到城里去,换一种方式,换一个环境,咱们从新开始!那里不会有让你糟心的邻居,但保不齐会有新的;那里也没有让你焦头烂额的农务要忙,但吃什么都要花你最最舍不得用的钱币;那里鸟语花香差点意思,但是夜晚灯火也通明;那里的人们都很忙,你可以不用追随她们的节奏,活成你自己想要的样子,一切~有我!”
就这样,天天送汤喂药,灵魂召唤,妈妈总算是醒了过来!
当她听说要去城里…她又开始焦心了起来!
“离开了这里,一大家子吃什么?能活得出来吗?”
“这里虽然苦点,邻里坏点,但什么都是现成的,不愁活路…”
“这走出去了,混得好倒好,混得不好…要想再回来,多落人笑话啊…”
她讨厌旧的,但又害怕面对新的;她讨厌过去,却又担心未来;她把自己泡在苦水坛子里,凡是让她难过的,她通通讨厌;凡是让她改变的,她都踌躇不前。
于是,她又开始抱怨…
什么人于什么时间没有尊崇自己的思路执行…如果那样,生活、早就变得完美无比了!
细看、细品之下,她就像一只蚂蚁一样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,她越是怒其不争,它越是觉得奇妙无穷:怎么能有这么傻的傻子呢!
她给自己做了一个死结,套在脖颈上,把自己囚禁在里面,不肯走出!而且,她还奇妙地迷恋上了这样的愚蠢!
这一次,郁守方再也不想顺着她了,早就不想顺着她了:“想变得变,不想变、就架着你变!如果你不行,你就只需要跟随,不需要歪理邪说一套儿一套儿的废话!”
又是一番争吵之后,郁守方以杀人夺命的气势最终镇住了反复无常的母亲!
她开始不情愿地叨叨着收拾行李…
无论好赖,她永远都是一个只能被迫接受的人!
好家伙,锅碗瓢盆,吃穿住用,收了满满铛铛一大堆,愣是找来两架独轮车才勉强装下…什么有用的、没用的、平时日嫌弃的,此刻都成了她的宝贝!
郁守方看得心里…一阵儿莫名地憋屈!硬是懒得帮一把手:“自己揽的瓷器活儿,自己带好金刚钻!哼!”说完,便扬长而去!
父母推着小车,踉跄地跟着…
也不知走了多久,妈妈就再也推不动了…但为了跟上儿子的节奏,也不好意思歇着!
也不知这样踉跄地坚持了多久,绊脚的石头一碰,差点没把她拌到河里去…
郁守方如风似箭地接住了她…
抑制不住的怒火,化作木灵鬼手,卷起这一车杂物,怒砸到了河里去。
惊起的巨浪犹如倾盆大雨浇湿了他和母亲,显然,这还并不能让他解气。他走到那块凸起的石头前,一脚踢碎了它,然后狠狠地踩了上去,将其碾成了粉末!
撒气之后,他深情地看着母亲:“钱财皆身外之物,我不明白,这些像辣鸡一样的东西,在你心里到底占据了多么崇高的地位?是不是在你看来,生命也不过如此!如果你对姐姐、对你自己,多一分这样的爱惜之心,恐怕时至今日,局面都会好看得多了吧!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才是值得你拿命去守护的东西?”
妈妈不语…好强了一辈子的女人,最终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开始了收敛!
爸爸推着小车跟了上来:“好了,别吵了,搬家…要开心点!”
妈妈假意收拾着小车上的行李,委屈巴巴地说道:“离了家,这些不起眼的东西还不是要一样一样地去挣!”
它们于生活也许确实不重要,可生活于它们,却是一点一点见好的象征!她只是舍不得自己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美好,即便它们远不如预期的好!
攒了一辈子的东西,又怎么能轻易地就放弃呢?这一放弃,保不准就会回到那黑暗的最底部,再也爬不起来了!
这些乌七糟八的东西,成了她缅怀过去的依据;成了她寄情山水的信物;成了她历史前进的足迹!纵使她再不喜欢,也都被赋予了灵魂的色彩!
郁守方看着眼前这个泪眼模糊的女人,她是这样地单薄,又是这样地单纯,她努力地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全世界都讨厌的样子,可唯独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。
无知,不是她的选择,面对生活,她没得选,她一直都是在被拖着走!
他一把抱住了自己可怜的妈妈:“不管它是什么,如果太重了、就必须放下,总会有更新更好的在等着你!伤了、痛了不要紧,舒展开自己,你才能拥抱到更好的明天!我会和你一起风雨兼程、砥砺前行,一起创造明天;也让我们一起、和自己、最大的魔障~和解!好嘛!”
这是久违的、和期待已久的拥抱,她想把自己的手,温柔地搭在儿子的肩膀上,爽快地说一声:“好!”
可是,任何形式的开导,都不过是水过无痕的温柔,解不了被溺亡包围的忧愁!想要开的口,被莫名的问题,未知的命运堵在了嘴里,舌捋成结,亡口未辩~
究竟是什么?让她坦坦荡荡地说一句话都过犹不及。
生活到底怎么你了?还是只是你自己无能,败下阵来,就再也爬不起来?你需要的也许从来都不是温柔,而是一颗炸弹,一颗毁天灭地,颠覆认知的炸弹,炸毁你现有的、所有的观念!摧毁你、盲目的意志!
就在郁守方以为自己永远也听不到她的一句肯定的词汇时…
妈妈拍了拍他的背心,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时~那样地温柔…
他仿佛听到了一句:“好!”一句能和过去、和所有的沧桑告别的好!